小時候我上過一次墳,是去看姥爺。那天不是清明節,是正月初一。老家的風俗,那天是正月裡祭祖的日子。
姥爺的墳和村裡其他故人的墳都在村邊的田地裡,一個木板廠緊挨著。幾挂鞭炮、數疊紙錢,嗆鼻子的煙彌漫在薄霧中。
世界上很多民族都有紀念先人的節日。中華民族極其敬祖,祖先的忌日、正月初一、中元節、清明節都是懷念故人的日子。過去講究的人家,每天都要給先人牌位上香。
清明節跟其他日子有什麼不同?除了祭祖的內涵,清明節還有一個踏青的主題。而且,這兩個方面是相融相合的。
上小學的時候,每年清明節,學校都組織我們去烈士陵園掃墓。大家穿著白襯衫、藍褲子,拿著小白花——或紙扎、或塑料。給烈士獻花之后,班干部通常要代表大家說些什麼。說些什麼?都忘了。
我們都喜歡過清明節,因為不用上課。經冬至春,天氣轉暖,學校從不組織春游,清明節對於我們來說某種意義上就是春游。掃墓時,大家要四散開來,三三兩兩,打打鬧鬧。革命前輩拋頭顱、洒熱血,不就是為了我們今天能開開心心地生活嗎?我們就在他們眼皮底下開心,他們泉下有知,一定同樂。
未來的清明節是否還是清明節,主要取決於祭祖、踏青這兩個內核變不變。傳統的力量之所以強大,就是因為他們的內核是歷經千年培養而成,絕不會輕易變化,容易變的是形式。
祭祖,現在流行講低碳,網上祭祖就是新瓶裝舊酒。重新包裝一下,更易被接受。墓葬形式的變化也是眼花繚亂,墳頭越來越少,公共墓地越來越多,如果嫌貴,海葬、樹葬也可以。將來興許還能葬到月亮之類的地方。葬在哪裡不是關鍵,周總理葬哪兒了?可人們仍舊懷念,每年都有不少人自發祭祀他。將來我葬在哪裡?我不關心,我更關心我和后代的關系是否融洽。
踏青,過去踏青和祭祖之所以能聯系在一起,是因為踏青是在春天,春天意味著新生,古人覺得,死去的親人保不齊也會在這萬物復蘇的日子裡重生。看過去,知未來。隻要人們對故人情思不斷,就一定真心希望他們復生,此情不泯,清明不變。
過去人少地多,墳地在郊外,春天去上墳,順便就郊游了。現在人多地少,不久的將來,這個趨勢多半會加劇,可能將來祭祖的地方踏不了青,隻好祭祖歸祭祖,踏青是踏青,二者的聯系愈加鬆散,甚而不再相干。這種情況如果出現,那就是城鎮化的失敗,因為按道理說,城鎮化的過程是土地增加的過程。農民進城,“三塊地”(承包地、宅基地、林地)若能確權,土地沒理由減少。
為什麼我們要死守18億畝耕地紅線?原因顯而易見,戶籍制度、農村土地確權、保障房建設等一系列問題沒有得到恰當的解決。
因此,在城鎮化的推進方面,國家應該總結底層經驗,進行頂層設計,往大裡說,是轉變發展方式,調整經濟結構﹔往細裡說,是為民眾保留一分祭祖、踏青的空間,用以容納對先人的情思。熊建
《 人民日報海外版 》( 2012年04月04日 第 05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