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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希望把對我的關注變成對中國當代文學的熱情

2012年10月19日09:46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手機看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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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常的沉默和冷峻,如常的低調和羞澀,身著粉灰相間的條紋襯衫、卡其色便裝西服的莫言似乎與往日沒有什麼不同。10月11日北京時間19點,莫言斬獲2012年諾貝爾文學獎,霎時間,整個世界的目光投向中國。一個星期過去了,“莫言”兩個字仍然佔據著全球各大媒體的重要位置。

10月18日,受文化部副部長王文章之邀,莫言在獲獎后首次離開老家高密回到北京,參加由中國藝術研究院主辦的莫言文學座談會。在會議的間隙,記者對莫言進行了獨家專訪。

記者:非常高興能有機會面對面向你表示祝賀。2012年10月11日,對於中國文學而言,是一個歡喜之夜,也是一個不眠之夜,在無數寫作者和閱讀者的守望中,我們盼來了你獲獎的喜訊。經過一個星期的沉澱,你此時此刻的心情是什麼?

莫言:諾貝爾文學獎當然是一個舉世矚目的獎項,獲得這個獎項好像確實挺不容易的。但我也非常清楚地知道,在全世界有許多杰出的作家,都有資格獲得這個獎項。在我們中國,也有許多作家,他們的作品也非常優秀,他們也都有資格獲得這個獎項。但是,瑞典皇家學院將諾貝爾獎授予了我,所以在高興之外,我的內心深處仍深感惶恐。

記者:你的獲獎不僅為世界提供了重新評價中國文學的機會,也打開了中國文學走向世界的通道。

莫言:中國當代文學並不遜色於其他國家的同時代作品,這是毫無疑問的。其實,我倒更想談談“莫言熱”這個問題。我就希望大家把對我的熱愛變成對中國當代文學的熱情,把對我的作品的關注普及到中國當代文學上,把對我個人的關注普及到所有的作家身上。因為我深知,跟我同時代的寫作者,他們對我真誠的祝賀我都看到了,我對他們是心懷敬意,大家都寫得非常好,所以我想隨著時間的發展,會有更多中國作家的作品被介紹、翻譯成世界的各種語言,並且贏得廣泛的讀者。

記者:這些天,你步入文壇的經歷已經成為文學愛好者耳熟能詳的傳奇。當年,你為什麼選擇了文學這條道路?

莫言:當年我拿起筆來開始寫作的時候,絕對沒有想到過獲什麼獎項。

那時候,之所以要寫作,我承認,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有功利的因素,就是想改變自己的處境﹔另一方面,確實感覺到心裡有很多話要說,有寫作的沖動和欲望。今天看來,這種沖動和欲望就是對文學的迷戀和愛好,就是想用藝術的方式把自己的生活、把自己所看到的故事再描述給別人聽的一種願望。

你可知道,我小時候特別迷戀、特別崇拜的是什麼樣的人?是講故事的人。我至今記得,在我們鄉村的廣場上,在我們的集市上,在寒冬臘月生產隊的喂牛、喂馬的飼養棚裡,我們都可以聆聽到各種各樣的說書人,給我們講述古今中外各種各樣的故事。那個時候,我既是一個故事的聆聽者,也是一個故事的傳播者。每次,聽了這樣的故事,我就忍不住想將我聽到的轉述給別人,將那些精彩的片段重述給大家。於是,我回到家,對我的父親母親講,對我的哥哥姐姐講。剛開始,他們對我的這種講述非常反感,但是很快他們會被我的這種講述所吸引。值得慶幸的是,我的母親后來也對我網開一面,允許我在集上聽人說書,允許我到別的村庄裡聽人講故事,也允許我深夜回到家中,面對很小的油燈,在她一邊縫制棉衣的時候一邊聽我講我剛剛聽到的故事。當然,有的時候我記不全了,我就開始編造,按照自己的想象銜接我記憶的殘片。當然,我的故事編造得還不錯,以至於我很小的時候便成為一名說書人。回想起來,后來我從事文學寫作,寫小說、寫劇本,可能就是從給我母親講故事開始。

記者:獲獎以后,你的寫作狀態、創作體驗,甚至是人生感悟有哪些不同?

莫言:很多不同。說實話,我很想努力地回到原來的狀態,以一種初學寫作的心態來寫作,就好像我剛剛拿起筆、學習寫作一樣,而不是什麼所謂的這個獎那個獎的獲得者。

坦率地說,將近一個月來,我經歷了一場人生的洗禮。圍繞著諾貝爾文學獎這個問題諸多的爭論,如同一面鏡子。透過這面鏡子,我看到了人心、看到了世態,當然,更重要的是我也看到了我自己。

前不久,在高密舉行記者招待會的時候,我也用“鏡子”這個比喻回答了中外媒體的提問。曾經有人不解地問,什麼意思?為什麼會通過這個看到自己?我想說,這其實是時代提供了一種可能。十年前,沒有互聯網的時候,這種可能性是不存在的。那個時候我們隻能看到報紙,隻能聽到別人傳誰誰誰怎麼評價我。現在,面對龐大的網絡,各種各樣的人、各種各樣的想法都可以在上面展現,包括對我的贊譽,也包括對我的尖刻嘲諷、挖苦。特別是后者,盡管讓我感覺不舒服,但我想還是有它的道理。所以不論是批評還是贊揚,都是對我有利的。我有一種感覺,我現在被放在了社會的顯微鏡下,我看到這個人不是自己,而是一個叫“莫言”的寫作者,而我自己,反倒變成了一個旁觀者,站在旁邊,看到大家指指點點、紛紛評價,這樣的機會可謂千載難逢,我必將是受益終身。

記者:你的作品總讓我想起現代派的巨幅油畫,線條游移、色塊糾結、情感濃重,給人以沉重、甚至是無法承受之重的感覺。在你的世界裡,我們不僅能夠體會到原始的脈動、野性的思維、對命運無常的直面和悲憫,還有異常濃烈的甜酸苦辣、貼近大地的隱秘世界、變形夸張的原始悸動、極度喧囂的語言渲染,你用你的作品創作了一個扎實、豐富、浩蕩、磅礡,叫做“高密”的鄉土世界,評論家說你將生活升華成了美學。你如何評價自己這些年的文學創作?

莫言:對這幾十年的文學創作,我體會很深,感觸很多。寫一篇作品可能還比較容易,但是一直要不斷地寫作,可能難度很大。要不斷地寫作、不斷創新,不願意重復自己,實際上就要跟自己斗爭,不斷地要向自己發起挑戰。所以我主觀的願望很強烈,創新的意願也非常強烈。但是一個人總還是有限度,究竟能創新到什麼程度,是不是每一篇作品都有新的元素,是不是自己所有的作品都沒有重復,這個我不敢說。我知道我的創作有很多的問題,我知道很多批評家都非常敏銳地看到了我創作的弱項和不足,這幾十年來我聽到了很多的贊揚,也非常認真地聽取了很多的批評,包括很多非常刺耳的批評。贊揚鼓勵可以使我繼續前進,批評則使我做好准備。所以,我得說,感謝幾十年來表揚和批評過我的朋友們,也感謝我得了諾貝爾文學獎之后眾多的媒體,包括諸多的網友對我文學創作的評價,對我文學作品的評價,以及對我個人道德方面、人格方面的各種各樣的評說。我覺得這對我來講都是非常重要的。

記者:中國的鄉土文學敘事有著深厚的傳統。有人曾經將你比作魯迅,但是在你的作品裡,我們看到了一個與魯迅、趙樹理筆下完全不同的鄉村,它不僅有泥塑、剪紙、扑灰年畫、茂腔等頑強生長的民間藝術,更有我們通常感觸不到的意識之下巨大的心理冰山,影響甚至決定了你的作品的風格。

莫言:相比魯迅、趙樹理,首先我跟他們時代不一樣,我所處的社會環境,我個人體驗的社會生活不一樣,這決定了我們文學作品的內容不一樣。同時,也正是因為我們所處的時代不同,我現在所了解我們這個時代的各種信息,所得知的各種新的思潮,也是他們當時所不具備的。但是,從文學的技巧上,從語言的功力上,從我們對中國古典文學、中國古代文化生活的佔有上,我認為我與魯迅、趙樹理相差甚遠,對他們我永遠高山仰止,自知無法達到他們那種深刻和洞徹。

對於鄉土文學的創作,除了時代因素之外,我有我個人的理解,我覺得,我的作品更多的還是來源於對中國民間文化的接受。趙樹理是一位對民風民俗非常非常了解的作家,他的作品裡面更多地表現了民間的故事、語言等。我的作品可能比他多了來自民間的虛幻的、想象的、超現實的因素,這些恰好變成了我作品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有人將諾貝爾頒獎辭中“hallucinatory realism”翻譯為“魔幻現實主義”,其實不十分准確,我認為翻譯為“變形的”、“怪誕的”、“迷幻的”更為達意。

記者:說到變形、怪誕、迷幻甚至是魔幻這些概念,你覺得你作品中的鄉土風情與你成長的東北鄉有哪些變化和勾連?

莫言:高密縣東北鄉實際上應該是中國鄉土社會的一個縮影。我裡面寫的人物、寫的事件,有很多來自四面八方、天南海北,包括我小說裡面描述的風景。像《蛙》裡那條波浪滔天的大河,現在高密根本沒有,高粱也根本不種了,包括福克納、馬爾克斯描寫的戈壁、沼澤、沙漠,在現實中都是根本不存在的。

記者:能否透露,你的下一部作品是什麼?

莫言:我現在正在著手准備三部作品:一部戲曲的劇本、一部話劇的劇本、一部小說,到底先完成哪一部還很難說。戲曲講的是一個神話故事,大約完成一場﹔話劇講的是一個發生在國外的中國故事﹔小說的場景還設在我熟悉的高密縣東北鄉。

記者:大家最關注的一個問題是,在12月10日的獲獎演講中,你會說些什麼?

莫言:說真話,說實話。其實,獲獎演講有兩份,一份五分鐘,一份四十五分鐘,我都還沒有准備,下一步我要思考的就是這些演講。有人勸誡我要說這些,有人啟發我要說那些,而我,更想以我的方式,講出我的追求,也講出我的真誠。按照瑞典皇家學院的規定,11月5日之前,我要將演講的題目告訴他們﹔11月12日之前,我必須將演講的稿件交給他們,以便他們翻譯,因為演講辭將以五種語言同聲傳譯。(李舫)

(責任編輯:夏麗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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