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黑客帝國》的佛學詮釋

《黑客帝國》早在1999年由華納兄弟電影公司出品，其導演沃卓斯基兄弟和主演基努·李維斯也都因此成名，本片獲得當年奧斯卡最佳剪輯、最佳視覺效果、最佳錄音、最佳音效四項大獎同時也帶來了極高的票房收入。《黑客帝國》三部曲（包括續集《重裝上陣》和《矩陣革命》）其中第一部確實拍得不錯，步步懸念、耐人尋味，影片中還蘊涵了濃厚的宗教主題。

 

表面上看，《黑客帝國》全面展現的是基督教兩希文化（即希伯來文化和希臘文化）。這從影片中幾位主角的名字可以看得出來。靠盜取他人電腦資料為生的安德森是一家電腦公司的程序設計員，而安德森（Anderson）是“人之子”的意思。他的另一個身份尼奧卻是網絡黑客，而尼奧（Neo）名字之意為“新”，順序顛倒一下就是One，在《聖經》中意為唯一的救世主。在2199年電腦戰勝了人類並將人類作為生物電供應的來源，人的身上插滿了各種電線，接受電腦訊號的刺激，從出生一直到死亡一直生活在電腦模擬的虛幻世界之中。隻有少數的人覺醒了並在墨菲斯的帶領下展開反抗。墨菲斯（Morpheus）的名字原是希臘神話中的神祗，掌管夢與睡眠，在影片中象征潛意識和信念。墨菲斯的重要助手、后來以愛情拯救尼奧生命的崔妮蒂（Trinity），其名字意為“三位一體”（即《聖經》中講的“聖父、聖子、聖靈三位一體”）。反抗集團即人類最后的基地稱為“錫安”（Zion），在《聖經·舊約全書》中這是對聖地耶路撒冷的虔誠贊頌，是信徒的精神家園。還有先知（Oracle）、邏各斯號（Logos）艦艇等名字都來源於希臘語。反抗集團依靠救世主尼奧的力量終於保衛了錫安，整部影片體現了基督教理性文明的最后勝利。

 

然而無心插柳柳成蔭，一部反映基督教文化的影片卻成為了佛教唯識學最好的詮釋。影片借助墨菲斯之口對尼奧解釋：“什麼是真實？”我們來看影片中的一段對白：

 

尼奧：我們現在在電腦程序裡？

 

墨菲斯：很難相信是嗎？你的衣服變了。胳膊上和頭上的插頭不見了。發型變了。你現在的身體我們稱之為自我殘余影像。是你的數碼自我心理投射。

 

尼奧：那不是真的？

 

墨菲斯：什麼是真的？你怎麼定義真實？如果你說的是你感覺到的、所聞到的、所嘗到的和看到的，那麼真實只是你大腦詮釋出的電子訊號。

 

（墨菲斯打開電視）

 

墨菲斯：這是你所知道的世界——20世紀末的世界。現在存在的是神經相互模擬的部分，我們稱之為“母體”（Martix）。你一直生存在一個夢幻世界裡，尼奧。這才是今天存在的世界。歡迎你到真實的沙漠來。

 

……

 

尼奧：不！我不相信！不可能的！

 

墨菲斯：我可沒說這容易，尼奧我只是說這是真相。

 

尼奧：停！讓我出去！我要出去！

 

這一段對白很有趣，到底什麼是真實的世界?“不識廬山真面目，隻緣身在此山中”，身處電腦程序中的尼奧是不會明白也無法接受的。因為長期以來，他們都被感官世界所迷惑，習慣性地把所接受的電子訊號當成了真實。所感覺到的、所聞到的、所嘗到的和看到的本質上只是大腦詮釋出的電子訊號。柏拉圖在《理想國》第七章中記錄了蘇格拉底和格勞孔的一段對話，其中提到著名的“洞穴比喻”，洞穴裡的一群被枷鎖鎖住的人終其一生隻能在洞穴的牆上看到火光照射的影子，於是就把影子當成了真實。其實影子隻不過是真實物體的投射而已。用佛教唯識學相比附，三界唯心、萬法唯識。我們的感覺器官位於身體之內，然而我們卻能夠了知周遭的世界，必須通過識的作用。我們所認識的外境不能等同於外境，它只是在人的認識之內的外境。比如說我們所看到的外部世界必須通過視覺神經系統，通過眼識才能夠覺知，我們接受到的只是視覺訊號，而並非“境”本身。因此我們就難免時常會產生尼奧對網絡世界所產生的疑問：“這個世界是真實的嗎？”

 

我們再看尼奧和崔妮蒂的對白：

 

崔妮蒂：我知道你來的目的，尼奧。我知道你所作的一切：我知道你為什麼輾轉難眠，你為什麼每天都一個人坐在電腦前。你在找他。我知道是因為我曾經和你一樣找他。當他找到我，他告訴我其實我不是在找他，我是在找一個問題的答案。這個問題驅使著我們，尼奧。這個問題讓你來到這裡。你和我一樣知道這個問題是什麼。

 

尼奧：“Martix”是什麼?

 

崔妮蒂：世界上一定有答案，尼奧。它在找你，隻要你願意。它就會找到你。

 

Martix究竟是什麼？崔妮蒂沒有告訴他答案，尼奧最終通過墨菲斯得到了解答：“Martix是個系統，尼奧。這個系統是我們的敵人。你在這個系統中你能看見什麼?商人，老師，律師，木匠……都是我們要拯救的人，但目前這些人被Martix 控制著，所以就是我們的敵人。你必須知道大多數人不能接受真實世界。更多人已經習慣，非常無望地依賴於這個系統，願意誓死保護它。”影片所要說明的是：我們生活的世界隻不過是Martix所制造的幻象，絕大多數人終其一生逃不脫Martix的控制。影片中有這樣一個情節，尼奧在模擬訓練時被一名紅衣少女吸引，當墨菲斯要求尼奧再看時，紅衣少女變成了史密斯正用槍指著尼奧的向頭。墨菲斯說：“這是另一個為你設計的訓練程序，用來教你一件事：如果你不清醒，你就被Martix控制。”更有意思的是，當尼奧去拜訪先知的時候遇見一個能夠讓鐵勺子彎曲的小男孩，小男孩對尼奧說：“別試著折彎湯匙，因為那是不可能的。你要試著去看清真相：湯匙並不存在。改變的不是湯匙，而是你自己。”當尼奧真正明白了網絡世界的虛擬本質之后，仿佛參透了禪機變得神通廣大，竟能似超人般飛天入地、用空手擋住射過來的子彈，並且鑽進電腦人史密斯的身體而最終結束戰斗。

 

影片中少部分逃脫了控制認識得到真相的人，卻無法忍受真實的空虛與痛苦。成為叛徒的cypher說：“我知道這塊牛排並不存在。我知道當我把它放到嘴裡的時候，Martix就會告訴我，牛排多汁，好吃。九年以后，你知道我明白了什麼？無知是福。”cypher的話啟示我們，真正限制、障礙我們的是貪、嗔、痴的種子，深深地埋藏在阿賴耶識深處。若用佛教概念來比附，Martix就是無明，然而當我們看到了真相之后，許多人卻懷疑、退卻了。寧願選擇虛假的美麗，拒絕“真實的荒漠”。比如毛斯對虛擬世界的執著、認假為真最后才會被殺死。在虛擬世界中被殺死在現實中也會死亡，是因為認假為真的緣故。生活在現實世界的我們是否常常也會認假為真呢？禪宗裡常常使用認賊作父來比喻感官對心的欺騙，更進一步，我們還可以問自己：“我們所認為的真實世界是真的嗎？”理論物理學家斯蒂芬·霍金在《時間簡史》一書中提到了人擇原理，人擇原理可以釋義作：“我們看到的宇宙之所以這個樣子，乃是因為我們的存在。”大科學家的思維與佛學思想其實有異曲同工之妙！

 

電影《黑客帝國》還有一些精彩之處，如電腦人史密斯對人類的批評：“我曾經仔細研究過你們人類的歷史，我很願意和你交流一下我研究的心得：我發現你們人類並非哺乳動物。任何哺乳動物都會努力保持自身和自然的平衡，而你們人類，每到一處就拼命開發，耗盡所有資源后就遷往他處。在這個星球上隻有一種生物也採用這種生存方式──病毒。人類，是種疾病，你們是地球的癌症和瘟疫。而我們則是疫苗……”這種批評應當引起人類的思索！還有尼奧的扮演者基努·李維斯在影片中是救世主，然而早在1993年在電影《小活佛》中，基努·李維斯扮演了釋迦牟尼佛，據說他的東方氣質來源於他的中國血統，因為他的爸爸是有一半中國血統的夏威夷人。在拍攝《黑客帝國》時，他還常常誦讀佛經。據說影片曾帶給他一億美元的票房分紅，他將7500萬美元分給了幕后工作人員，或許他確實悟到了什麼吧。

 

作者：李湖江，柏林自由大學宗教學專業博士生，2010年初稿，2012年7月修訂。